明日在山谷

【无糖主义】小满-吉屋出租

上一棒  @兰唠子 / 下一棒 @siriusplt 



马佳跳上火车一路奔袭是在五月。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小满,火车一路穿过田野,麦穗开始一点点灌浆饱满,玉米秆高高亭亭,嫩绿红穗。如果是在小时候,这个时节他们在老家的麦田里撒开了腿疯跑,摘最新鲜的桑叶喂文具盒里的白蚕。


而现在车一路向南。车厢冷气开得没有章法的足,吹得人汗毛倒竖经脉僵冷。马佳整个人脑袋如同皮肤上的每个毛孔一样僵硬着,不知道开往哪里,他只想逃离生长追逐都囿于此处的家乡,逃离过去的浑噩,逃离心中的不忿难平。


背着仅有的一背包行李跳下车的时候,太阳正当空,冰凉的皮肤被霎时一晒让人抖了一抖,马佳这才觉得浑身扑簌簌掉下些什么来。

夏天来了。


01

马佳的合租室友是一个高中生。


松垮的高中校服罩着男孩高瘦的身体,小男孩戴一眼镜,白白净净,头发毛茸茸的,背着双肩书包,很乖的一副学生模样。


马佳有点不知道怎么和他的小室友打招呼,低矮出租屋的傍晚光线被前面高楼截去,光影一片一片打在掉落碎屑的承重墙上。马佳向男孩伸出右手,高中生很少接触这样的社交礼仪,有点局促伸出手去握,汗津津一张小手,软乎乎的。


马佳蹲在公共卫生间的水槽刷牙的时候看着水槽旁另一只卡通牙杯想。这是合租两周来关于蔡程昱的全部印象。


并非马佳不友好睦邻,实在是两人的交集太少。

蔡程昱是个每天按点按班上下学的乖孩子,三餐去学校食堂解决。马佳白天没班,睡到日上三竿才发现小孩已经在清晨轻手轻脚上学去了。晚上在酒吧唱完回来时钟已过十二点,正碰上小孩刚熬夜学完习收拾桌上的练习册和笔盒。有时候酒吧事多走晚了,桄榔一推门的时候小孩已经睡着了,听见动静迷蒙着睡眼坐起来,马佳往往要愣半晌,轻声连说对不住。

小孩子眼镜放在床头,眼睛是不太聚焦的懵懂,刘海长长遮住眼睛,摇摇头又躺下了。


马佳有点怵他的小室友。虽然年龄长些,但他性格开朗仗义,在年轻人圈里混得很开,酒吧里篮球场上哪个小孩见了不亲亲热热叫声佳哥。马佳想要是同住的室友是个性子更爽朗些的高中小孩,比方说也爱打打篮球打打游戏什么的,他也自信能跟人家处成哥们儿。偏偏小蔡同学每天没什么话,乖乖缩在校服里埋头做题。马佳有时候下午五六点发动着小电驴去上班正遇上放学的高中生们,三五成群打打闹闹,张口闭口我是你爹,他一扭脸看见一个人放学的蔡程昱,校服领子拉得高高的,一个人戴着耳机踱回来了。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儿。


马佳问房东说怎么这么小的小孩自己租房住,家里人呢?

房东说小孩就在旁边高中读书,现在高中生都在外面租房住,为的是能多学一会儿,附近租住的高中生多着呢。倒是很少见小孩的家长,说是工作忙。放心吧,小蔡还是优等生呢,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马佳心说给我添哪门子的麻烦,我不给人家添麻烦就不错了。

马佳只好和老板说尽可能地把排班时间放前一点,能够在到家的时候正赶上男孩收拾东西睡觉。别打扰人家学习,也别吵着小孩休息。



马佳第一次发现小孩没那么乖是在一个午后。


那天他不到三点就出了门,超市打折日,他想着买了洗发水和蔬菜先送回来。一推门正对上一屋子阳光正盛,逆光里他看见蔡程昱赫然站在屋里。


男孩趴在窗台有点惊恐地回头,光线把高挺的鼻梁和下颌线勾勒分明,烟雾缭绕里手指夹着一根烟。


两人对视良久。寂静得好像有人把时光夕阳楼宇都拉薄了。


马佳先反应过来,没作声,低头把大包的塑料袋窸窸窣窣放在门背后,退出去走了。


按亮手机看了一眼,今天星期三。



哪个男孩不叛逆呢。只是蔡程昱看起来那么乖巧,这一下让马佳有点没想到。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年纪过分的乖巧和独往,本身就像一种叛逆。

马佳好像窥得了男孩的一点秘密,反而自己心虚起来,不愿做惹人嫌的大人,不多言也不干涉,继续过着好像毫不相交平行时空里的两个人的生活。

有一天周末马佳回得早,见男孩少有地没有学习的打算,在收罗衣服打算去用公用的洗衣机,于是也打扫打扫屋子整理自己的东西,从书桌下面扫出张乐谱,上面写着意大利文,铅笔字在旁边标注着,今夜无人入眠。


蔡程昱踢拉着拖鞋回来的时候马佳把扫帚丢在墙角一屁股坐床上 ,问,“你是学音乐的啊?”

蔡程昱愣一下,点点头。

蔡程昱这个人长得挺内秀的。眼睛看东西的时候上目线抬高,露出一副好似孩童的神情。

马佳挠了挠脖子。“噢......”

没忍住又问,“找老师了吗?今年高二是吧?学音乐找老师还是挺重要的。”

“找了。每周三四五去老师那儿,不用去学校上课。”讲“三”的时候重了一下音。

马佳听出他言外之意了。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摸摸鼻子。浑身看起来软乎乎的一小孩,怎么还挺扎手呢。


蔡程昱主动找马佳说话是另一个晚上了。

蔡程昱拿张卷子站到马佳床前,彼时马佳正在龇牙咧嘴地打游戏。从蔡程昱的角度看过去他手臂的线条流畅而劲瘦,皮肤是篮球场赋予的健康的小麦色。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罩在宽松校服下还像个小孩一样的四肢来。

蔡程昱看着那手臂因战况激烈而绷起漂亮的弧度,又忽的松懈下去,生动极了——马佳手忙脚乱一顿切操作结果还是被一枪打死,颇为郁闷地抬头来看他。

男孩看着他,“马佳,你能给我签个字吗?”

马佳有点新鲜。“行啊。”接过英语卷子来一看,嚯,好家伙,还真是优等生啊。

马佳瞠目结舌。“你不学艺术的吗?”

蔡程昱歪了一下脑袋。“学习不好才能学艺术啊?”

当然不是。马佳汗颜一下。一边拔掉笔盖一边说,“签字可以,得叫佳哥哈。”

“为什么啊?”

“我都代替你家长签字了长个辈儿都不行啊,再说我大你好几岁本来就该叫

声哥。”

蔡程昱犹在看他写字时手腕绷紧的青紫色血管纹路。“......马佳哥。”

马佳合上笔盖抬头看,小孩脸颊红红的,碎刘海搭在额头上,活像颗毛栗子。

笑眯了眼。“乖小孩,下次还找哥哈。”


02

熟了之后马佳发现蔡程昱还是挺有意思一小孩,非但不扎手小男孩还憨得很。爱笑。听马佳打电话和老板扯皮也偷笑,看他和楼下卖鸡蛋的大爷讨价还价也笑,看他因为好心喂了楼下小狗半根火腿肠被小狗跟了半路甩都甩不掉也笑。

金色男高音金声玉振,随便一笑都能笑出音阶来。马佳一脸无语,“蔡程昱你别笑了,你等我弄了它就来弄你。”

蔡程昱吸着刚从小卖部买的果冻笑到倒地。看马佳一米八几大高个儿蹲在马路牙子上和小狗打商量。

“宝贝儿你是挺可爱的,可是爸爸我呢暂时是没这个条件养活你,要不咱俩打个商量,我呢隔三差五喂喂您,您呢也去别人家蹭点饭吃。”

小狗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呼噜呼噜舔马佳的裤脚。

蔡程昱笑够了。也蹲到旁边去,小狗眼睛黑亮,流浪在外饥一顿饱一顿的,身子小小,一把搂得住。

马佳看小狗安静下来了。摸摸小狗的耳朵,“对不住啊,暂时没法给你个家。”

声音低低的,晚风里好像轻飘飘的。

蔡程昱忽然很难过。


蔡程昱说哥它是男孩女孩啊?

马佳蹲在马路牙子上看小狗远去的背影仿佛一空巢老人,说男孩吧

“那咱给他起个名字吧,这样他就记住咱啦咱们也能认住他,等完了有机会就把他带回家去。”


如果马佳和蔡程昱寄居的出租屋可以叫做家的话。


“叫啥呀。”

蔡程昱吸干净最后几口喜之郎,“叫果冻?”

不管小狗嫌没嫌草率,反正马佳是没嫌。他弹舌几声招呼,“成,果冻,听见没,你哥哥给你起了个名儿。”

蔡程昱咧开嘴笑,“为啥我是哥哥啊?”

马佳看他一眼。


“靠,马佳!”


03

马佳有点受不了南方的夏天,热极了,空气潮湿灼烫,脖颈刚抹一把不一会儿就又蒙一层汗。


晚上酒吧驻唱轮班的时候马佳会接点散活,商场开业婚礼庆典唱几首歌。赶场子,小电驴太阳底下骑了一天,惜命如马佳站在厨房照着百度煮一锅绿豆汤,正好看见夕阳下蔡程昱背着书包下学回来。


“程昱!”

“蔡程昱!”

他推开窗户朝楼下喊,声音穿过嬉闹的小孩下围棋的大爷惊起归巢的飞鸟。

高中生停下脚步摘下耳机,“啊?”

“楼下,”他连说带比划,“楼下端俩凉粉儿去!”


这就当晚饭了。马佳从兜里掏零钱给蔡程昱,蔡程昱说不用,马佳硬给他塞校服兜里,“哥还能让你请客不成。”


他吃得快,坐饭桌旁看小孩吸溜粉儿,吃得很乖,一点汤都不溅到衣服上。马佳手里闲不住,把一次性筷子的包装折过来又折过去,吹起来又啪一声拍瘪。蔡程昱被吓了一激灵,马佳觉得他反应好玩儿笑了起来,蔡程昱也后知后觉笑,问说怎么那么大声啊,马佳说嗨就一拍……


然后他看见好学少年蔡程昱接过那截包装纸去新奇地摆弄半天递到嘴巴去跃跃欲试。


“哎,”

马佳喊住,“你的呢?”

蔡程昱左右看看,“不知道扔哪去了。”

“这我含过了……”

蔡程昱眨眼的频率和说话一样慢。“没关系。”

“......好吧。”

蔡程昱鼓足了气猛吹一口,塑料纸条不等人拍就漏气了。

马佳摸摸脑门,“刚刚那下给拍漏气了……”

蔡程昱颇为遗憾。


04

马佳的绿豆汤熬到第三次终于成功了。

蔡程昱趴窗台上写作业,窗户开到最大也还是没一丝凉爽的风,头发都湿透粘在额前。喝了一口放桌上马佳倒给他的绿豆汤想回身跟他说话才发现马佳今天没打游戏也没干别的,干在床上躺着。

他看了一会儿穿着工字背心仰躺着一动不动的马佳,端着绛红汤汁坐到他跟前去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问,“怎么没糖呀?”


蔡程昱说话和马佳的嘎嘣脆截然不同,嗓音总带着点黏稠感,尾音短促上挑。


马佳这才好像活络过来,“什么糖?”

“绿豆汤不加糖吗?”

“为什么要加糖?”

“甜。”

“……”

马佳看他一眼,觉得蔡程昱身上总有种十分乖巧和一点任性的奇妙结合,让人又想疼又想揍。

但往往是舍不得揍的。

两种特性都直白得很,诚恳如小动物。


马佳恢复躺尸状态。“你还要求挺多,没有,凑合喝吧。”

蔡程昱不吱声了,扬起头咕咚咕咚喝。

马佳觉得自己累极了,可是也没有闭眼。

蔡程昱手张成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啦?”

马佳没理他。

蔡程昱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把煮锅和杯子洗了。


马佳虽然火热,但有时候也像熄灭了的行星。


“程昱,”

马佳躺床上忽然叫他。

蔡程昱没开厨房的灯。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马佳一片明亮,而马佳只能在漆黑一片里看见他明亮的眼睛。

“抽烟对嗓子不好。”

蔡程昱低头摆弄杯子,叮当作响。良久嗯了一声。他走过去擦手,想说知道了,想继续问你今天怎么啦遇到什么事啦,又觉得马佳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他也难为情去窥探成年人的心事,最后只好捏捏马佳枕在脑后的胳膊,说,“那你也别抽啦,你不也唱歌吗?”

马佳愣了一下。酒吧管他叫驻唱的,婚礼上叫他暖场的,好像已经很久没人对他说嗨你也在唱歌啊。他挠挠头想解释,“我那是……”,


是成年人的习惯,还是交际的必须。马佳在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里词穷,干脆投降,“那我也不抽了……我少抽,行不?”

马佳也不知道他干嘛非这么听一未成年人的话。


这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屋顶的旧风扇呼呼打转,脖子还是一摸一把汗的黏腻。马佳躺着的地方看得见窗户,窗外是夜色和灯火,看不到星星。蔡程昱坐在他身边。


05

马佳越看咖啡店橱窗里那个弹钢琴的小孩越像蔡程昱。

身形像,侧脸也像。

对面老王一把从他手上抽过烟去叼自己嘴里,“听没听见我说话啊,干不干啊?”

马佳转过来,“干干……多少钱来着?”

“一个月两千五。”

“两千五?我之前那个一个月可四千五。”

“那你咋让人给辞了呢?”

“……那谁知道。”

“唱得不如人好呗。”

马佳瞥过去,老王缩肩,“开玩笑开玩笑,佳爷唱什么水平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啧,你看看你这儿凶样儿,我跟你说你就坏在这一脸凶相上了,人家谁去那儿放松放松不爱看个笑脸儿的?人家让你唱点儿新歌,谁让你唱你那什么,那叫什么,我的太阳,谁乐意听那个啊?我可是跟人打了包票的说你指定能唱好,你可别去之后不给人好脸色看砸我面子……喂,喂,你到底看什么呢?”

老王顺着他的视线透过咖啡店的玻璃窗,“谁啊?”


男孩抬起脸了。马佳眯起眼看了看,右脸几个小痣。马佳忽然有点焦躁,“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走,发了工资请你吃饭。”



马佳在门口玩了会儿手机,蔡程昱换了工作服出来的时候正好挡他面前。

“呦,程昱,挺巧。”

蔡程昱笑着歪了歪脑袋,“蹲半小时了不累啊?”

马佳挠挠头,“嗨,这不刚好路过看看是不是你嘛。”


马佳踢开电动车支架,斟酌了一会儿开口。“你缺钱吗?”

蔡程昱整理背包带,“还行吧。”

“那你干嘛还去咖啡店打工啊?”

“哎,和你商量个事儿,”马佳停住车子往蔡程昱身前横了一下,“这样,房租我比你多摊点儿行吗,反正你也就每天睡个觉,我还开灶做饭什么的。你就别去打工了,安心学习呗。”

蔡程昱脸上有种难以置信地好笑,“不是、北京人都爱学雷锋啊?”

“什么跟什么啊。”

“不用,我这样也能学得挺好的。”

马佳气绝。好嘚瑟一小孩儿。

“你才是我亲哥。你要闲的没事儿可以找点喜欢的事儿干啊,放松放松。”

“我挺喜欢那儿的。赚点零花钱,还有钢琴可以唱歌。那就是我的喜欢的事儿。”


马佳没话说了。有天赋的孩子总是更早地学会把天赋当玩具来快乐。他太明白这个,大手一挥迅速退场。


“哎。”


马佳推着车子回头。

“那我也可以在家里吃饭吗?”

蔡程昱讲完看着他,还是一贯用了百分之二百的认真感,忽然又挪开目光去,低头用运动鞋蹭地上的裂缝。

“水电费我均。”

他小声补充。

“菜也可以我买的。”


“嗨。”马佳笑开了。“多大点儿事,用不着,哥每天多做份就行了。不过你早饭还是去学校吃,我起不来。”他拍拍后座,“上车”


06

工作日蔡程昱通常能和马佳一起吃顿午饭。晚上放学回来的时候马佳已经去酒吧上班,中午剩下的米饭被加水熬成粥,炒好的菜马佳吃了半份剩下半份合在笼上保温。

其实大老爷们儿马佳也并不很会做饭,勉强过活而已。番茄炒蛋,豆角茄子,尖椒土豆丝,下饭是没问题。

蔡程昱用筷子夹起刚出锅的西红柿鸡蛋,小烫了一下舌头。

“怎么没加糖呀?”

马佳关掉煤气罐,“怎么又要加糖。”

“我们这儿番茄炒蛋都要加糖。”

“你哥我北方人哈,没这种做法。”

“南北差异,”蔡程昱皱鼻子。


其实蔡程昱严格来说不算南方人,奈何北京人马佳手一划拉觉得北京往南都是南方,只好每次俩人遇到分歧时都推给南北差异。蔡程昱也去过北京。虽然是很遥远的印象,但卡包里被抱着站在天安门广场比耶的小孩儿肯定是自己。那张照片是相册里为数不多的三口人,被他偷偷从家里拿出放进饭卡和校园卡中间挂脖子上,后来觉得没意思又取了出来。

起码那时家里做的菜确实是加糖的。


他垂死挣扎,“加糖好吃。”

“你说说你也不会做,还知道怎么好吃了?”

“我虽然不会做,但我吃是一绝呀。”

蔡程昱端盘子上桌,笑眯眯的,尾音轻快。


马佳长在特传统的家庭环境里,从小散养,磕磕碰碰长大,上树掏蛋下河摸鱼, 朋友堆里闹别扭了打一架,连被邻居家那只花公鸡一翅膀扇脸上脆弱如小马佳也没人安慰,抹把脸继续爬上爬下。

马佳总觉得男子汉嘛,就该这样。

但蔡程昱不一样。

哪不一样马佳也说不上来。


蔡程昱脸颊肢体都是白净而柔软的,他讲话慢而柔,即使是在讲平常的一句话也带着点可爱和撒娇。

奇怪的是马佳一点不觉得不合适。



“哥你还打耳洞啊?”

蔡程昱忽然凑近让马佳吓了一跳。

“昂,”马佳举着筷子的手摸上自己的耳洞,“打过,好久不戴都快长死了。”

他也有过任性撒野的年纪,打耳洞打篮球也打架。耳朵上打一个洞只是一点针刺的疼痛,打篮球打到鼻骨断裂半月板受伤是一个月的疼,打架打到鲜血蒙住眼睛他想这次疼能持续多久。现在回想那个自己不理智得让人心惊,竟然把所有对命运的不满都撒在了自己身上,好像这样才算报复似的。


而现在有个男孩柔软的指头无意识地捻搓着他的耳垂,呼吸很轻柔地打在他的面颊上。


“好酷啊。”


马佳失笑。“这有什么酷的,你想打也打一个呗。”

蔡程昱扒拉两口饭回摸自己的耳垂,“我怕疼。”

和当年横冲直撞死不认输的马佳截然相反,十七岁的蔡程昱完全坦白自己心里那点儿童稚的胆怯,马佳想到刚刚对蔡程昱性格的想法,觉得果真如此的微妙。他也凑过去捏捏蔡程昱的耳垂,“耳垂挺厚啊,扎起来的确疼。”

蔡程昱耸了一下肩。

“不过我们老话儿说耳垂厚有福气。”

“真的吗?”蔡程昱侧一点耳朵看他,眼睛亮亮的,眼角向下而浅红。


马佳忽然脱口而出,“那你们南方路边会种槐花吗?”


“啊?”

蔡程昱对话题的转换之快纳闷。


马佳的北方有凛冽的风,有厚重的雪,有生锈的篮球架和不加白砂糖的西红柿鸡蛋,有拼尽全力一搏然后自高空摔落的鲜血淋漓,拔剑四顾心茫然。


也有春夏会开花的行道树。


/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马佳忽然觉得蔡程昱的眼尾很像夏天掉在地上的一串殷红槐花。


07

蔡程昱仰面躺在凉席上的时候接到马佳的电话。

“学习呢不?”

“昂。”

“……那算了。”

“你说嘛。”

马佳最受不了他这个语气词。“本来想让你帮我送点东西……”

“我去,把地址告我。”


蔡程昱到的时候正是婚礼的高潮,司仪抑扬顿挫的煽情,新郎新娘一家抱头痛哭。蔡程昱从后台望过去,叉着手在盛夏天里穿着西服三件套的马佳格格不入。

蔡程昱挤过去,看见马佳一脑门儿的汗,画的眉毛都有点花了。

有人过来问唱歌的、唱歌的准备好没?马佳从蔡程昱手里接过U盘说好了。马佳拍拍他后背说你等等我吧一会儿一起回去,和后面一个兄弟说这我弟弟,你带他上桌吃点儿饭去。整整衣领准备上台了。


蔡程昱在陌生的酒席上吃了顿婚宴,菜品繁多而草率地被堆上桌,对着台上不认识的新人跟着鼓掌祝福了一会儿,等到周围人都开始动筷的时候马佳上台了。

马佳今天穿了身金色的西装,缀满廉价亮片的那种,音响声音大而嘈杂,在周遭吵吵嚷嚷中唱了首《等待》,蔡程昱觉得在姥爷手机里听过。

底下有小孩跑来跑去被大人呵斥,有人拍照发朋友圈,大部分人在大快朵颐。唱完马佳扬手说了声谢谢,很大声,尾音上扬的那种,底下有稀稀拉拉的掌声。

蔡程昱又坐了好一会儿马佳才下来找他,已经换了平时的白T,问他吃好没。蔡程昱点点头。马佳揽着他出了席,在门口招呼一声走啦,拿了两包喜糖塞进蔡程昱怀里。

衣服是租的,马佳载着他去还了衣服 路过冷饮店马佳问他喝什么,蔡程昱看了一眼说不喝。马佳说少废话哈,快挑。

最后两人一人买了罐冰可乐。


蔡程昱举着两罐开了口的可乐,两臂张开,在电动车颠一下的时候保持平衡,从别人角度看起来是个很傻的姿势。

鼻尖挨得马佳的后背很近,蔡程昱试了一下贴上去要比仰后更容易。出了汗的鼻头就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可乐罐凝结的水珠。

蔡程昱趁马路平稳喝了一口可乐,想了一下,不知道什么心作祟,偷偷也喝了一口马佳那罐。

“蔡程昱。”


“啊啊?”蔡程昱疑心他背后长眼了,心虚地应了一声。

马佳电动车骑得心无旁骛。“晚上想吃虾吗?”

“佳哥你发财啦?”

“闭嘴,给你改善改善生活。”


电动车停在小区门口的虾馆,蔡程昱说过好几回路过闻着很香。

吃完碰上辆三轮车拉着一车圆滚滚西瓜叫卖,买了一颗。


到了家马佳按了半天电灯都没反应,“靠,又停电了。”

窗外远处是霓虹闪烁,在一片光亮里更显得他们的格子屋黑暗如另一颗星球。马佳打电话给房东,房东说忘了给了给他们交电费了。马佳说你能不能行,电费上个月就转给你了,得到回应说最快也得明天才能用电了,骂骂咧咧放下手机。

“得亏在外边吃完饭了。你作业写完没?”

“写完了。”

“那就歇着吧,难得这么早能歇着。”


马佳照着手机的光从厨房里摸出两个勺子来,西瓜一切两半,一人一半抱着吃。电扇没法用,只好大敞着窗户,晚风和月光透进来。

蔡程昱忽然好奇。“佳哥你学过声乐吗?”

马佳把瓜籽吐到塑料袋里去。“没。”

“那你唱得还挺好的。”

“你听我唱歌了?”

“下午不是听见了么。你声音真亮,音准也好,好稳啊。”

马佳边吃边笑了。

“哥那你会唱歌剧吗?”

“不会。”

“噢,我就是学歌剧的。”

“知道,你那谱上都写着呢。”

“你听过歌剧吗?”

马佳头也没抬地吃瓜。“没。”

蔡程昱忽然好像兴致很高。“哥我给你唱一段吧。”

马佳这才抬眼看了他,说好。


Che gelida manina

多么冰凉的小手

Se la lasci riscaldar

让我把它来温暖

Cercar che giova

现在太黑暗

Al buio non si trova

再寻找也是枉然

Ma per fortuna   è una notte di luna

E qui la luna   L'abbiamo vicina

幸好今晚有月光

月亮也靠近我们


蔡程昱的声音在漆黑的出租屋里。

In povertà mia lieta scialo da gran signore

我生活在清贫而快乐的时日里

Rime ed inni damore  Persognie per chimere e per ca stelli in aria

但我的热情和幻想  使我像在空中的宫殿里

L'anima ho milionaria

我是精神上的亿万富翁

Or che mi conoscete parlate voi.

你现在知道了我的一切

Deh Parlate

请告诉我

Chi siete

你是谁

Vi piaccia dir

你的故事是什么


唱完了。屋子里陷入一阵沉默。蔡程昱看着他。马佳当然不是咪咪,但蔡程昱觉得自己是等他回答的鲁道夫。

过了一会儿马佳说唱得真好。喉咙有点沙哑。马佳清了清,说唱的什么意思啊

蔡程昱看起来好像有点失望。“就,没什么。”

马佳头枕着手臂别过头去。“哼,还挺显摆。”

蔡程昱爬过去说,“祝福的。”一本正经。


他的手臂撑起在马佳上方,眼睛倒映了靛蓝的天空,有薄云从群星穿过。

他看向马佳的眼睛,觉得心一瞬间通亮而雾蔼蔼。


“祝福你一切顺利,万事胜意。

心想事成。”


马佳心里呸。

喉咙里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08

马佳和蔡程昱先于冬天结束之前爆发了一次争吵。

傍晚骑小电驴回家,到了门口停下车,马佳一条腿在地下支着,对后座的蔡程昱说,从我兜里掏一块五。

蔡程昱从他右边裤兜掏。

哎哎轻点,痒死了。一块五啊别多拿。

买啥啊。

买袋白砂糖去。

蔡程昱嘿嘿嘿笑,马佳说别傻乐了快去不嫌冷啊就看见前面有位妆容精致的女人看着他们。

她走过来问,程程,为什么不回家住?


是位气质很优雅的女性,即使是在质问也并不让人觉得咄咄逼人。



马佳倚着楼门抽烟,抬眼就能看见远处蔡程昱的背影,男孩穿一件白色羽绒服,软软和和,饶是这样马佳还能从这样云彩一团的背影里看出他笔挺的脊背倔得扬起的脖颈。

他听不真切母子俩在说什么,心里想着天气这么冷是不是应该请二位上去说,又想着是不是应该上去先把蔡程昱的行李给收拾了好一会儿走的时候方便。

天还没下雪他自己脑子里先雪片纷纷了。


他不是没看见垃圾桶里被团成一团的家长通知书,只抽了一根的烟盒,周末蔡程昱躲在阳台给父母打电话,分两次打。他和妈妈说,知道了,有记得浇花。


天晓得他俩的小破屋子里除了他俩没一株活物。


少年人的叛逆都带着破绽百出的笨拙。


但马佳不想去窥破他的秘密。就像蔡程昱也从不问他的过去。他和蔡程昱是偶然抓上同一块浮木的落水者,默契地漂流向不同的河流去,谁也不企求支流汇集。


蔡程昱是个主意很定的男孩。

他在和母亲的单向谈判里一声不吭,母亲叹气,程程,你不要和那些……

他只说了两句话。


他不是。

我不喜欢住在没有人的屋子里。



优雅的女士无措无奈,只能在讲话时时不时抬起手腕看表,最后她也只能凑近了抱了抱蔡程昱说程程,有什么事记得告诉妈妈。

寒冷的冬天和蔡程昱通红的眼睛也拦不下一架国际航班,马佳看见蔡程昱一直笔挺的身体在女士匆忙转身的瞬间终于有一丝溃败地喊了妈妈。

下一秒手掌握紧说没事。


爱哭的孩子有糖吃。

蔡程昱就是哭了也会抬起头,绝不开口要一颗糖。



蔡程昱一个人站在原地的样子让马佳想起那只被他起名果冻的流浪小狗。他看不下去,走过去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说怎么不跟妈妈回家啊。

蔡程昱回过身来看着他。

马佳给他提了一下背包带说跟着妈妈好,妈妈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你回家又舒服又有妈妈陪着,多好,跟我住这儿算什么回事啊……

“你不想管我了吗马佳?”

马佳愣住,觉得好笑,“我跟你非亲非故我管你干嘛啊?”

“那你一开始就别管我啊!”蔡程昱忽然急了,一把推开马佳的手。

马佳莫名其妙,“你发什么疯啊蔡程昱,我欠你的了?”

“是你先管我的,你什么都想管我,你自己挣的钱又不多你一天天对我那么好干嘛啊!”蔡程昱说话颠三倒四,通红的眼睛终于落下了泪。

“你一开始管我干嘛啊马佳,你一开始管了我现在又想抛下我。”

他哭急了。“我告你没门儿马佳,晚了,从小就没人管过我就你管我,我赖上你了!”

马佳觉得心里轰隆一声。头昏脑涨也急,“蔡程昱你是果冻吗?半根火腿肠你就跟人跑啊?你怎么那么心大啊,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啊?你妈没告诉过你别跟不三不四的人玩啊,我打哪来的干过啥家里几口人我告诉过你吗?你怎么不知道留个心眼啊你就信我?我就一跑场子唱歌的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你就天天和我混啊?我告你我就一坏人哪天把你卖了你都倒数钱!”

蔡程昱梗着脖子说我乐意!

马佳头疼得要死他说程昱,蔡程昱,你看好了,我比你大这么多,有些事你根本不明白不清楚你什么都不懂

蔡程昱,

他说。

我喜欢男人。



南方的风不比北方,如针如刺,没有北方呼呼刮过脸颊钝痛。但马佳还是在那一刻好像听见了天底下只有他俩的寂静,风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他连下一句台词都想好了,怕了吗小孩?


可是蔡程昱表情不是错愕,不是厌恶,也不是怜悯。马佳头一回觉得对这个小自己那么多的小孩捉摸不透。他只是眼睛通红地看着马佳,马佳觉得好像要被盯出一个窟窿来把自己吞噬。


蔡程昱抹一把鼻涕眼泪,竟然很平静地开始上楼。

马佳愣了一下。“你干嘛,干嘛去。”

“我回家。”

“你自己家在哪你不知道吗。”

“我就住这儿这儿就我家。”

马佳拽住他插钥匙的手,“你别开门……”

“干嘛啊马佳你藏男人了啊”


咔哒一声门打开。


马佳没藏男人。


马佳藏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惊喜。



塑料玩具不识趣仿佛二倍速滴滴答答唱着生日歌。蛋糕上的蜡烛还没点,奶油已经塌了半块,油爆虾也冷了,黏腻的油脂浮在表面好像一层惨白的霜。


马佳觉得尴尬极了。

回头看蔡程昱,蔡程昱表情比哭还难看。

马佳张口想解释。

“马佳,”

小孩先说话了。

“你这种坏人哪找啊,我是不是得批发一沓。”

虾倒进锅里重焯,塑料玩具怎么都停不下来,马佳一使劲儿直接把电路板给掰折了。“有我一个就够你造的了。”


09

蔡程昱和马佳的第一次争吵在生日快乐歌里尴尬地偃旗息鼓。

俩人坐在桌前开始大块大块㧟奶油吃。

蔡程昱说他们都忘了,你怎么还记得啊

马佳说我能不记得吗,这一个月给你送仨回学生证,您老生辰八字就在上面印着呢


蔡程昱说佳哥你从家那边跑出来就是因为这个吗

马佳说一半一半吧

那另外一半呢

马佳不说话了。

蔡程昱就不问了。


马佳永远不会捅破蔡程昱的秘密,如果蔡程昱不想告诉他的话。他不会问小孩你为什么这么做,不会突兀地非要做他生命里一个成熟大人的角色来劝说他,你该怎么怎么样不该怎么怎么样。因为他太知道蔡程昱自己会往什么方向走。


所以蔡程昱也不会问。哥你为什么喜欢男人啊,你干嘛非要唱歌啊,干嘛不找个稳定点的工作啊。尽管他已经听够了这样的言辞。


蔡程昱想,那一定是一个和这一半一样难的故事。


蔡程昱在今晚本该哭一场的。可他忽然发现马佳有着一场更难的梦境。


他想起看过的电影里少女问年长的杀手,人生总是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


马佳可一点都不像那个杀手一样酷。但他同样用年长的年岁告诉他:总是如此。


蔡程昱在这一刻除了悲伤以外竟然感到与有荣焉。



他说佳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事儿啊

马佳点头。

蔡程昱说为啥啊

马佳说你装废乐谱那个包你妈给买的吧?

蔡程昱回头看了一眼,被他丢在阳台。点点头。

马佳眯眼,小孩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哈,你那一个包顶我俩月工资了

蔡程昱眼睛瞪圆。放下勺子跑阳台把包拾回来了,风吹雨淋的,蔡程昱拍拍打打。

马佳捂着眼睛笑。

蔡程昱回头,忽然也浑身轻松地笑了起来。


奶油很甜,所以他们谁也不苦丧着个脸。


哪怕总是如此。


他好庆幸在长大之前先认识马佳。你如果见过马佳,一定很难相信这样一个浑身都是生机的男人背负着疼痛。

因为他总是先于太阳升起之前先升起自己的心脏。

蔡程昱觉得自己被照得亮亮堂堂的,又觉得从一开始自己和马佳就是一种人。


他不喜欢住没有人的屋子,不喜欢孤单,不喜欢吸烟。但他还是喜欢妈妈,喜欢唱歌,喜欢每天都往未知的未来走近一点,喜欢吃马佳做的饭,不加糖也喜欢。


前面往哪走,不知道呢,且得走着。这路有多不好走,先走走看


马佳以前觉得蔡程昱是一株生长的植物,枝繁叶茂他深而浅红的眼角曾让他想起槐树,也或许是梅花,或者是木棉什么的。总之枝繁叶茂,花朵红硕,无畏舒展。

而他是阧立的一丛松柏,枝蔓统统芟剪,只剩虬枯的躯干,拼命仰头吸收生存的养分,仍不知如何长出自己的枝叶。

而这个晚上他们有风吹过,遥相致意。


蔡程昱笑着笑着没声音了。马佳看过去,小孩背对着他,肩膀耸动。

马佳想拍拍他的头,又想说别哭了,又想说想哭就哭一会儿吧

最后什么也没说。



蛋糕都吃没了没点蜡烛的空间了,马佳掏出打火机按出一簇火苗,说来吧,吹吧,生日快乐,程昱。

火舌舔舐着空气和马佳的指甲,蔡程昱凑近了说,马佳,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成年人。


呼——

火苗熄灭。


马佳说好了,这下你也是成年人了。


10

二月份蔡程昱回去参加艺考的时候马佳搞了一场大扫除,蔡程昱的草稿本和乐谱都堆累整齐,窗帘拉开地上洒满了水滴,洗衣机轰轰作响。

马佳忽然心里没着没落的。

拿出手机点开蔡程昱,上一条短信还停留在马佳没忍住打篮球旧伤复发,给他发消息让他下了晚自习捎瓶云南白药。

蔡程昱回:怎么不疼死你算了


马佳看着想笑,搬了个板凳干脆坐在洗衣机前,看洗衣机旋转,躁动,最后给对面发了条长短信。


① 尊重考官、礼貌有节。在考场上应彬彬有礼,唱前唱后都要向考官慢慢地鞠躬行礼以示礼貌、尊重和感谢。② 举止大方、心平气和。在考场上的任何举止都应文雅大方,精神放松。③ 化妆自然、服饰得体。切忌浓妆艳抹和不得体的奇装异服

……


晚上的时候蔡程昱回他:

哪复制的啊哥?

马佳气笑了。

过了一会儿那边又回。放心:-D(推眼镜)(比心)



蔡程昱彻底解放那天马佳答应和他去看电影。马佳问他有啥想看的,蔡程昱说狮子王,马佳说这哪辈子的电影了,蔡程昱说我艺考旁边有个人唱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我还没看过这部呢,比我年纪还大。

马佳说那行吧,抱着卡得一批的笔记本准备翻资源的时候蔡程昱已经和他说找好了私人影院,马佳心想还是年轻人会玩。


结果蔡程昱睡着了。


马佳看他半张着嘴睡过去的样子觉得好笑,心想高考还是太累人。男孩脸上有三颗小痣,他想起蔡程昱曾经凑他很近点点他的眼角说诶佳哥你这里也有一颗。


最后是马佳一个人看着金色幼兽一路穿过沙漠穿过雨林,又回到降生的那座高崖,四野开阔,太阳初升。

蔡程昱脑袋搁他肩膀上呼吸起伏。



出了影院迷迷糊糊的蔡程昱揉揉眼睛说木法沙最后咋样了,马佳说嚯敢情您从这儿就开始睡了,蔡程昱气鼓鼓说还不是你没叫我。路过便利店又拉住他说哎哎哥咱俩有点仪式感吧,买两罐啤酒去。

马佳说买俩可乐吧。

不喝可乐,我成年了,我要喝酒。

不行。

为什么?

我一杯倒。

过于坦诚。蔡程昱眼睛瞪得浑圆,笑到捶地。

滚,赶紧的,买两罐可乐去。


拉环啵一声,干杯。

马佳说木法沙变成星星了。哥跟带儿子似的带了你这么长时间,这下好啦。马佳诚心祝福,我们程昱呢,打今儿就是在音乐道路上正式起航乘风破浪啦,以后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多人喜欢。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蔡程昱眼呼呼看着他。

眼前要是有一反光镜他能照亮整座城市。


马佳总算明白了他和蔡程昱摊牌那天蔡程昱眼里的平静。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什么小狮子宝宝,打心眼儿里是头虎视眈眈的小兽。

碳酸饮料顺着喉咙淌进心肺,骨头里都争相冒泡。马佳一推电动车,轮胎卡了个石子。

马佳低头,忽然福至心灵。“我车掉沟里了”

蔡程昱啊赶紧低头看,“没有啊……”

马佳笑还是有代沟啊,“下一部电影补齐计划,《阳光灿烂的日子》,这部也比你岁数还大呢。”

蔡程昱没懂。“什么啊,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回答了,你没听见。”

“啊?你哪说了……”

“我说了,没听清拉倒,这玩意儿说多了就不值钱了。”

蔡程昱拦住他,“我给你钱。”

“嘿你这死孩子,富二代身份暴露了之后这么猖狂。”马佳作势要去打他,到了也就舍得捏他腰侧的软肉挠痒痒挠得小孩哎呀乱叫。


蔡程昱忽然反手抱住了他。

“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这回换马佳反应不过来了。

“那换我照顾你好不好 。”


马佳被少年环着脖颈,温热的手贴着他血脉奔流的皮肤,不明所以。


“佳哥,你把工作辞了吧。现在六月,还有六个月。佳哥,你考我学校的研究生好不好。我知道你是学歌剧的,从一开始就知道,有一次我逃课回来听见你唱歌了,冰凉的小手。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不该在这儿的。”


马佳始终是平流层后的阳光,明亮又不灼烫地照亮了蔡程昱最难的日子。可是马佳唱起歌来的时候

Che gelida manina

太阳穿破云层了。



佳哥,你别哭啊


你就是英语差了点,我看见你偷偷做英语卷儿了,错好多呀。我教你,好不好?我英语学得好。


佳哥,你不告诉我是不想提啊还是怕我听了对学音乐没信心啊


可是佳哥,我觉得咱俩都特好,你还喜欢唱歌剧对不对


佳哥,咱俩都特好,咱俩都会更好的。


“佳哥,我觉得你是太阳,”


马佳捂住眼睛,夜风从指缝里穿过,濡湿脸颊。他觉得蔡程昱嘴真碎,可是暖烘烘的,夏天都在这一刻扑簌簌长回他的身上来。


蔡程昱在他头顶画了一个圈儿。


“太阳怎么会不发光呢?”






一点废话:写起来就容易啰嗦感觉也没讲清楚佳哥的故事,设定就是看采访佳哥考研之前那段灰色经历的产物。

/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黄金时代》

众所周知冰凉的小手是鲁道夫表白心迹的歌曲,众所周知马佳能听懂,众所周知蔡程昱早就知道马佳能听懂。

车掉沟里了出自《阳光灿烂的日子》马小军表白时的对话

写完发现和节气小满拉不上关系,不过小满寓意物致于此小得盈满,那么结局还算切题,也希望二位男高今后生活都小得盈满,“都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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